忆--伯父

谨以此文献给三伯父、父亲九十华诞

1924年是中外史上极不平凡的一年。中国国共两党开创合作先河，第一次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召开，确立“实行三民主义，扶助农工”国策，开办黄埔军校，发表《北伐宣言》；中国最后一个皇帝溥仪被赶出紫荆城（后改为故宫博物院），北京城头三换大王旗；印度诗人泰戈尔访华；梁羽生诞辰。美国房贷及金融危机大爆发；格什温《蓝色狂想曲》问世；农民儿子吉米.卡特诞生，日后开创中美建交历史（老布什也是同年诞生）；IBM公司成立。前苏联创始人列宁逝世。第一届冬季奥运会在法国开幕。

这一年是中国的龙年，在安徽中部巢湖西岸，一个封闭、愚昧、贫穷的农渔并举小村庄—章家碾，也有两个男孩先后呱呱落地。他们就是我曾叔祖长门叔孙章太正（后改名为章健）三伯父以及我亲爱的父亲。两个男孩的到来是一家欢喜一家愁。曾叔祖家境稍宽裕，加之前两个孙子过早夭折，章健伯父被视为宝贝疙瘩，6岁多就被送到外乡读私塾。而我曾祖父接近赤贫靠给别人打长工为生，三个儿子皆为白丁，大群孙辈一个是生，5个也是养，只要不饿死就行，至于读书，还是做梦去吧。

三伯父和我父亲同年同村生，命运迥异，巧合的是殊途同归，于2002年先后在合肥病逝。我父亲轻轻的走了正如他轻轻的来，默默无闻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三伯父19岁投笔从戎，参加新四军，打日本、战淮海、渡长江、下上海，历经血与火的洗礼，为民族独立自由和解放以及新中国建设，轰轰烈烈奋斗了一辈子。这里撷取几段三伯父的传闻。

（一）

1949年春，三伯父驻军肥东巢湖忠庙，那里是二野、三野为渡江战役准备的水上训练场，离章家碾水路不到20华里。要知道三伯父就是因为受乡匪湖盗的欺压而参加革命，其后转战华东六七年一直未回村里。屡屡听到家乡人传信：因自己参加革命，老家房子被烧，自己老婆携子被迫改嫁，母亲含恨而逝，自己父亲（我永康爷爷）和弟弟苟身栖息于村中章氏祠堂，心中悲愤不已。其时，他已是二野某部营教导员，完全能以训练为名率部下荡平章家碾附近的乡匪湖盗和当地保甲长，但他没有这样做，直至胜利渡江，攻入南京，解放上海，共和国成立才返乡看望父亲、弟弟、儿子。过家门而不入，舍小家为大家，体现了一个真正共产党军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可惜我没有那个水平把三伯父的传奇人生，再现于读者面前。眼下那些年代剧很多胡编滥造，儿女情长、穷富不分、敌我不分、无所不能充斥荧屏，侮辱了我们的智商，浪费了我们纳税人的银子。

（二）

三伯父虽是读书之人，在共和国成立之初，地方急需这样的干部时（他的上级和战友很多转业到上海、南京、杭州等大城市为官一方），他也舍不得脱下戎装继续留在南京部队。1961年春他担任某部政委驻军江南宣城时，他亲弟弟带章家碾村干部一行几人，因为饥荒找到他，听说家乡有人饿死，三伯父拍案而起，拔枪怒向同来当村官的堂弟弟。要不是他勤务兵手快拦住，差点酿成同室相残的悲剧。后来从某地急调一些粮食帮村里渡过难关。说到这段尘封已久的历史，我心里很难过，在短短三年中，我有三位至亲因饥饿患浮肿病先后而去：外公外婆、我三哥俊生（死时才八岁）。那是天灾（蝗灾）更是人祸，现在陆续披露的历史资料显示安徽省那三年有多达300万以上的人饿死，其时任安徽省委书记曾希圣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也因此成为八千万江淮儿女心中的千古罪人。我侄女曾说过：历史就是任某些人打扮的小姑娘，但愿小姑娘卸妆的时候早日到来，还华夏千万个因此而逝去的冤魂们一个告慰。

（三）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北京工作时，惊悉我儿时的小伙伴静英姐姐（比我大1岁）饮农药而亡悲痛万分。仔细了解，静英姐姐原来为了他穷二哥（勤快、健康的小伙子）与别人换亲，婚后几年无法忍受智障丈夫的家暴，丢下两幼子含悲而去。要知道静英姐姐是三伯父唯一的亲侄女：勤快、懂事、漂亮，她还在三伯父家做过几年保姆。我很是纳闷：三伯父抛洒热血干革命，不就是为后代过上好日子吗？怎么能任这种人间悲剧发生在自己身边呢？试想三伯父稍微动点关系，他亲弟弟家不至于那么穷（可以说我们村倒数几户），亲侄女也不至于换亲吧。我不理解，村里人更不能理解。直到2001年有一天我在鹏城遇到一位老革命的生活秘书计先生，才有所感悟。计先生近退休年龄，儿子大学快毕业，本想落户鹏城，但苦于老革命的清廉怎么也落户不上（据说后来计秘书还是退休到上海）。三伯父不是没有亲情而是他们那代老革命的秉性：清正廉洁、公而无私。记得有次酒后跟同事胡吹家族光荣史时，还添油加醋说我后来的三婶更了不得，担任安徽农学院党委书记时和江教授还是闺蜜，马上被同事用周星驰的说词耻笑：曾经有一份天载难逢的机会放在你面前，你没有珍惜，等你失去的时候你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事实上，我就是去找我三伯父，也没用的，我堂姐姐章雯83年本来就在三婶担任书记的大学读书，最后还是通过考外校硕士而进入上海的，三伯父三婶半点忙也没帮过。

这就是我敬爱的三伯父，章氏家族的一代楷模，以后清明回安徽时一定回大蜀山革命公墓拜谒三伯父。

2014-5-22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