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平安夜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来北京过的第一个平安夜,竟是在我毕业后的第12个年头。
那一年,不仅有肆虐亚洲的金融风暴,还有我最迭宕的人生谷底。当听到“被分流”的一瞬间,顿有“呼拉拉大厦将倾”的恐惧感,心仿佛如基拉韦厄火山落入北冰洋。一个农家子弟,经过自己多年努力,很幸运来到北京,进入某国家机关。现在又哐当一声砸回三里河大马路上。那段日子晦暗的心情比现在的最严重的雾霾还要沉重。北京已无容再呆下去,只得随茫茫人潮南下广州深圳求生了。
当年在南方也毫无起色,春节前一个月也就是12月24日,早早灰溜溜返京。非常清晰,那个刺骨的晚上,我提着装了一点南方应季水果的旅行包,出北京西站,坐上320路公交车,至XX庄下,象个刚释放的刑事犯,低着头在夜色笼罩下匆匆穿过9号院,走向我在北京临时居住的那栋筒子楼单间蜗居。
一踏上筒子楼4层,长长、昏暗的楼道,仍旧弥漫着一股股油烟与尿碱(敞开式公用水房、厕所)混合味。稍不留神,那些好像永远没清洗过的煤气灶、脏兮兮的桌案、紧贴墙壁杂乱摆放的破旧自行车婴儿车,极有可能磕到你。头顶顶蓬上还时不时有德国小蠊在自由玩耍。
掏出居所钥匙,轻轻拧开门,放下旅行包,蹑手蹑脚摸到门边开关,按下。在惨白日光灯下,16平米的单间,熟悉的桌椅、熟悉的味道。妻子、孩子去哪儿了?白天不是已经与妻子通过电话,说好今天回来?
正当我走近中间那组用于分隔门口折叠饭桌与里面睡床之间的衣柜旁边,突然衣柜背后传出一声婉脆:“童童,爸爸回来了,快起来!”。转过衣柜,一下子看到妻子与孩子和衣坐起,正喜巴巴揉着眼睛,我的心难过得快背过去,这什么日子,啥时才是尽头?
妻子急忙下床,顾不上我和孩子,在屋内支开饭桌。从56升容积的冰箱中,端出几盘切好的半成品菜肴,熟炼地打开煤气罐阀,来到楼道煤气灶支上铁锅。十来分钟二荤二素一汤摆到室内饭桌上。多么难得,大半年了,一家人终于坐在一起吃上团圆饭。
那顿饭我都忘了啥味道,尽看她们娘俩了,一种幸福而忘记一切的格格笑声,不时荡漾在那间蜗居中。
趁着妻子去公用水房洗碗之际,我拉着孩子的小手,久久没说出一句话。
“爸爸,你帮我挂上我们单位发的五彩花,圣诞老爷爷夜里就会送给我们好多好多礼物”(小孩子常听大人说单位单位的,一激动把幼儿园说成单位),孩子边说边跑到电视柜前拿出花花绿绿、亮闪闪的彩团。
“好勒”,我站上凳子,利用房角的加固钢筋,拉好五彩花,刹那间房内平添了几分妩媚、温馨。妻子洗碗回来后,我们又摆上十多元的生日蛋糕,唱起:铃儿响叮当、新年快乐歌、生日快乐歌,在平安夜给孩子提前过生日。
熄灭三根细细蜡烛,分享美味蛋糕后,我搂着孩子问道“今晚圣诞老爷爷要来我们家,给你送圣诞礼物,圣诞老爷爷怎么来咱家的?”
“坐飞机”,
“不对,飞机那么大声音会吵醒别人,大家都起来找他要,他哪有那么多礼物?”
“坐雪橇”,
“我们家门窗都关了,雪橇也进不来呀”,
“那就学孙悟空变成小蜜蜂,钻进来”小孩很机灵答道,
“很有可能,不过全世界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送的,只要你睡着了,他才会来送,你不睡他就得过一年再来”。童真好欺,他真的信了,乖乖地爬到床上,迷迷糊糊就着了。
当晚我拿出从广州带回的三件小玩具,放在他枕头边。第二天一早孩子摇醒他妈妈问:“圣诞爷爷昨晚真的来我们家了,怎么不多送几件呢?我好分给蒙蒙、乐乐呀”,我接道:“你越大圣诞老爷爷就会送越多的礼物”,这才把他糊弄过去。
后来孩子上大班,隐隐约约知道一些圣诞礼物的真相,再没向我们索问过圣诞礼物之事,从小与妈妈一道在北京坚守着那份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早熟与努力。
来年我也在愧疚中,大年初五天光未明,悄然泪别睡梦中的孩子及妻子,登上南下的列车,又开始回到举目无亲的广东,继续寻找那颗失落的心。
2015年12月24日晚于北京办公室